刑罚的确定性与宽和性

贝卡里亚刑法思想的当代司法实践与法理思考

跨越时空的法哲学对话

“对于犯罪最强有力的约束力量不是刑罚的严酷性，而是刑罚的必定性”。当18世纪意大利法学家切萨雷·贝卡里亚在《论犯罪与刑罚》第二十七章中提出这一论断时，或许未曾预料其思想会在两个世纪后的东方国度找到如此生动的实践注脚。作为深耕刑事辩护领域的法律实践者，笔者在具体案件中深切体会到贝卡里亚刑罚思想的当代价值，特别是其关于刑罚确定性与宽和性的辩证统一观点，正在中国司法实践中得到日益深入的诠释和发展。

一、贝卡里亚刑罚思想的核心要义与当代诠释

贝卡里亚在《论犯罪与刑罚》中系统阐述了其刑罚理念，其中第二十七章集中讨论了刑罚的宽和性与确定性。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贝卡里亚关于刑罚的宽和并非简单地主张轻刑化，而是强调刑罚应当具备以下特征：

第一，刑罚的确定性。贝卡里亚认为“即使刑罚是有节制的，他的确定性也比联系着一线不受处罚希望的可怕刑罚所造成的恐惧更令人印象深刻”这一观点得到了现代犯罪学研究的证实。根据犯罪经济学理论，犯罪行为的预期成本取决于被发现和惩罚的概率，而不仅仅是惩罚的严重程度。

第二，刑罚的相称性。贝卡里亚主张：“刑罚应当与犯罪相对称。”这一思想直接影响了现代比例原则的形成，并在我国刑法中体现为罪责刑相适应原则。

第三，刑罚的宽和性。贝卡里亚反对残酷刑罚，认为“刑罚的目的不在于折磨，而在于预防”。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宽和是以确定性为前提的，而非无原则的宽宥。

二、中国刑事司法中的确定性建构：制度设计与实践成效

我国刑法制度在确保刑罚确定性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刑事法网的严密化。通过《刑法修正案（十一）》等立法活动，我国刑事法网日益严密，涵盖了社会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这种立法扩张不是简单地犯罪化，而是通过法网的严密化增强刑罚的确定性。

司法标准的统一化。最高人民法院通过制定《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等一系列司法解释文件，建立了相对统一的量刑标准。根据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全国法院一审刑事案件上诉率为7.2%，改发率为0.9%，维持原判率为89.3%，体现了司法裁判稳定性的提升。

刑事诉讼程序的规范化。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推行增强了刑罚的可预期性。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数据，2023年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率超过85%，量刑建议采纳率达95.1%。这一制度既确保了刑事责任不可避免，又为从宽处理提供了明确预期。

三、刑罚宽和化的实践路径：基于实证数据的分析

在确保刑罚确定性的同时，我国刑罚制度呈现出明显的宽和化趋势，具体表现在：

死刑适用的严格限制。自2007年死刑复核权收归最高人民法院以来，死刑适用标准日趋严格。根据学术研究统计，我国死刑立即执行案件数量较2006年下降了超过60%，死刑适用率已降至十万分之零点四左右。

轻罪治理的多元化发展。检察机关推行的"少捕慎诉慎押"刑事司法政策取得显著成效。2023年，全国检察机关不捕率、不诉率分别达到39.2%和26.3%，诉前羁押率降至26.1%，较2018年下降25.6个百分点（最高检2023年工作报告）。

社区矫正制度的完善。社区矫正法于2020年7月1日正式实施，标志着非监禁刑执行进入规范化阶段。截至2023年6月，全国社区矫正对象累计解除矫正约650万人，社区矫正期间再犯罪率持续保持在0.2%的较低水平（司法部2023年数据）。

四、典型案例的法理分析：确定性与宽和性的司法平衡

于欢故意伤害案二审改判体现了司法机关在保持刑罚确定性前提下实现宽和处理的努力。一审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未能充分考虑防卫过当中的伦理因素，二审改判五年有期徒刑既确认了刑事责任的不可避免性，又体现了刑罚的宽和性。这一判决完美诠释了贝卡里亚所说的“应当在法律中为仁慈留下一席之地”。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广泛适用。上海市浦东新区检察院办理的系列串通投标案件，犯罪嫌疑人认罪认罚并积极配合调查，检察机关依法提出从宽量刑建议，法院予以采纳。这类案例全国范围内已超过百万件，体现了刑罚确定性与宽和性的有机统一。

五、现实挑战与理论反思：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尽管我国在刑罚确定性与宽和性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但仍面临诸多挑战：

区域司法差异问题。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2022年调研数据，不同地区法院在相似案件量刑方面仍存在一定差异，东部地区缓刑适用率比西部地区平均高8.3个百分点。这种差异影响了刑罚确定性的实现。

量刑规范化亟待深化。虽然量刑指导意见已经覆盖23种常见犯罪，但仍有待进一步细化。特别是在新型网络犯罪、经济犯罪等领域，量刑标准需要更加精确化。

六、在确定与宽和之间寻求正义

贝卡里亚的刑罚思想在当代中国刑事司法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力。我国正在走出一条兼顾刑罚确定性与宽和性的特色道路，既避免过度刑罚带来的负面效应，又防止无原则宽和导致的司法权威削弱。

作为法律实践者，我们应当深入理解贝卡里亚思想精髓，在司法实践中准确把握宽严相济刑事政策，通过每一个具体案件实现公正司法。这不仅是对贝卡里亚思想的最好传承，也是推进法治中国建设的必然要求。正如贝卡里亚所言“刑罚的宽和是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尺”。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刑事司法的进步正在书写着人类法治文明的新篇章。

作者：衷秀珍，江苏衡鼎（江北新区）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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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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