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树木葱茏，鲁国故都曲阜仿佛披上了绿色盛装。这里的城乡，连花草都井然有序，文质彬彬，欢迎着八方来客。

    我们此行与其说是研学，不如称为朝圣。几个同事喜欢研读中国传统经典。作为律师，我们案头都备有一册《古文观止》。西谚曰：法律之上，还有天理人情在。我们期待从儒家经典中找到这块土地上的情和理，方便办案。大家经常交流切磋。我们一致认为：要进入中华法系的大门，孔孟著作是一道绕不开的坎。孔子的仁，是让我们要有同情心，同理心，学会推己及人。这是律师析事说理的基本功。孟子的义，让我们要有定力，要坚持正义，明辨是非。这更是我们做一个好律师的基本要求。

    我们先住在陋巷中的一家民宿。颜回是孔子最欣赏的一位弟子，是孔门七十二贤人之首。他对老师亦步亦趋，追随孔子周游列国，回来又帮助整理典籍。他安贫乐道，一门心思做学问，住在陋巷，箪食瓢饮，自得其乐。他是孔子的得力助手，可惜41岁就死了。孔子早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爱徒。颜回死了，他伤心地说：天丧予！天丧予。陋巷对面就是颜庙和颜府。我们也进去看了。颜子称复圣，意思是他这人就像孔子的复印机。颜庙中有陋巷故址碑，还有颜子用过的老井。颜庙是五进开间，里面有五道门。颜子德才兼备，他的后代出了很多名人，如颜真卿、颜师古等。我们在陋巷住了三天，用心体悟古人追求学问，砥砺前行的伟大人格。

    孔子博物馆必须先去参观。这是一座仿汉式宫殿建筑，建筑面积5.5万平方米，刚开放不久。它把孔府旧藏文物搬到这里来了：包括30万件孔子世家文书档案，如家族信件、祭祀记录、官府公文等；4万多册宋代以来的古籍图书，版本珍贵；8000多件明清衣冠服饰，工艺精湛。还有礼乐器：有大量与祭祀孔子有关的礼乐器，如商周十供，造型庄重，纹饰精美，是古代祭祀的重要礼器。书画作品：收藏了众多古代书画作品，如明人绘《三圣像》、《圣迹图》、清郑板桥《竹兰盆景轴》等，艺术价值极高。里面有很多的主题展，介绍了孔子的生平，孔子的业绩，孔子的思想，孔子的影响。我当年刚参加教师工作，床头放一本《论语》，经常拿出来翻一下。孔子像一位老人，他的语录不时告诉我如何做人做事，如何安放此心。当别人不理解我，我会用“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来疗伤。当大家吃吃喝喝，忘了进取，我会用他的“吾日三省吾身”来扪心自问。至于他的谆谆告诫“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我更是铭记于心。我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法律，后来改行做律师，办了很多案件，读了许多中西经典，写了很多文章。孔子的所谓“习”，我以为是实践之意。边干边学，边学边干，也能成才。

    孔庙是祭孔之地。从孔子死后第二年，鲁哀公就给他建了庙宇。规模后来不断扩大，祭孔用的是帝王之礼。毕竟人家死后曾被封为文宣王。孔子生前做过三年大司寇（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摄行相事（代理宰相事务）。他做官时间不长，君主都不待见他。毕竟当时礼崩乐坏，只有霸道总裁才混的风生水起。孔子唯有一门心思搞民办教育。后来秦始皇统一中国，但苛政猛于虎，他迷信法家的一套，二世而亡。从汉朝开始，儒法才合流，孔府开始吃香喝辣。敢情法律不总是一副冷面孔，它也讲情理。儒家学说就是讲同情心，同理心的。从此，引经决狱成为时尚。在中国，适用法律挺不容易的。断案不能死搬硬套，要情理法兼顾。儒家的忠孝节义学说便成了中华法系的基本伦理。孔庙很大，有九进纵深。九个大门分别是：棂星门、圣时门、弘道门、大中门、同文门、奎文阁、大成门、杏坛、圣迹殿。现在正是暮春时节，除四季常青的柏树外，各种草木欣欣向荣。里面有一株先师手植桧，歪歪斜斜，野蛮地生长着。孔庙成百上千的碑文，述说着后人对孔子的崇隆。有一块成化年间的圣旨碑，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道出了孔学的意义。孔学曾经温暖了我，我在大成殿前，向孔子行作揖礼。我们每跨越一道门槛，便是向圣人走近了一步。在大成殿前，游人围观了八侑之舞。孔子曾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孔子享受着后人的最高礼遇，可谓实至名归。西学东渐以来，孔子的和而不同仍然惠泽后人。只要我们以开放包容的心学习中西文化，能够消化吸收各家之长，我们没必要厚此薄彼。孔庙、孔府代表了中华文明的道统所在。儒学也强调独立人格。“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永不过时。衍圣公相当于大教主，所有政权得到他的背书，才享有合法性。所以即便东洋鬼子经过这里也不敢造次。孔庙孔府历数几千年而香火不辍，实属不易。至于后来儒家堕入迂腐，那是官家闭关自守所致。毕竟儒家是主张“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孔子也不主张无条件服从的。君明臣忠，父慈子孝，那是双向义务。儒学的发展离不开政治开明，我们唯有以谦卑开放的胸怀，吐故纳新，才能弦歌不绝。孔林有三千多亩，这是孔家子孙的专用墓地。孔子墓前摆放了许多鲜花，条幅上，游人大多写着：弟弟某某敬献。墓前有子贡为孔子守孝六年搭建的墓庐。孔子的儿子孔鲤，孙子孔伋的墓也在旁边。我们搭上景区观光车在孔林里面兜了一圈。看到二月兰竟相开放，一块块大小不同的墓碑没于荒草。孙子后人中，有成就的不多。仅有孔尚任等尚可一提。孔融因为说话离经叛道犯了死罪，没有人敢把尸体葬到这里，而是葬在他曾任青州刺史的治所临淄。祖宗倡导的礼乐社会，说话出格可要掉脑袋的。

    在曲阜古城，我们沿着城墙走了一圈。所见城池都是明代故城。在周公庙，我们看到鲁国都城曲阜的古地图。三里之城，七里之廓。城市跟今天相比，实在不大。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地。鲁国开国君主周公是周礼的开创者，他制礼作乐，以维护封建秩序，是中华文化的奠基人，也是孔子的偶像。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制定了等级秩序，他认为只要每个人安分守己，就天下大治了。

    离曲阜二十五公里，有一个邹城市。所谓邹鲁之邦，是因为儒学的开山祖师除了孔子外，还有一个孟子。孟子在邹邑，今之孟庙、孟府位于邹城市中心。既然到了曲阜，不到邹城，终归有遗憾的。孟庙的规模仅有五进。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孟子》也是我喜欢读的传统经典。孟子主张公平正义，这和我们律师想到一处去了。孟子喜欢论辩，他的论辩之道如归谬法颇值得我们律师学习。他的议论充溢浩然之气。他提倡做大丈夫，因为人的高贵在于他的德行。他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得道多助，失道者寡助”已成为我口诵心惟的葵花宝典。只是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棒打了不少有情人。孟子被称为亚圣，从宋朝以后他的地位日益崇隆。此人鼓吹民贵君轻、臣民可讨伐无道，让朱元璋大不喜，曾删其言论，撤其牌位，可见孟子的书对培养独立人格大有裨益。天下黔首不至沦为当权者的奴隶，孟轲实有大功。前往孟林，孟母林凭吊者络绎不绝。孟子也是三岁丧父，幸亏有个教子甚严的妈妈。孔子活了七十三，孟子活了八十四。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圣人也就活了这么多年纪啊。

    在曲阜待了三天，天天朝拜的都是圣人圣物圣迹。在邹鲁之邦，我都不敢写一句话，作一首诗。天天晚上吃烧烤，喝啤酒。然后回陋巷洗洗就昏昏入睡了。回到南京，朝圣之心，意犹未阑，大有不吐不快之感。文字中如有对圣人不敬处，尚望海涵。因为儒家本是主张言者无罪的。

2025.4.20于南京

（崔武，江苏润商律师事务所主任。曾获全国社会服务先进个人、江苏服务业名牌、南京十佳律师、南京优秀律师、南京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现任多家商事仲裁机构仲裁员，民进江苏省委会经法一支部主委。主要作品：法律专著《非常辩护》；教育专著《养成公民》；散文集《走四方》；诗集《法边低吟》；长篇小说《辩护人》、《天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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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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